距离国务院要求的2018年年底前完成企业办医疗的移交改制或集中管理工作还剩半年，而近期频繁见报的改制消息显示国企附属医院的改制工作正在加速。
　　2016年，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快剥离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工作方案（国发〔2016〕19号）》，2018年3月，国资委、发改委、财政部再次下发《关于进一步推进国有企业独立工矿区剥离办社会职能有关事项的通知》，明确提出，大型独立工矿区企业办医疗机构应尽可能移交地方政府、专业化机构或企业管理，不具备市场竞争力的应予以撤并，从2019年起不得以任何方式向医疗机构提供补贴。
　　最新落定的一个国企医院混改样本，是四川省煤炭产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下称“川煤集团”）与新里程医院集团（下称“新里程”）的合作。
　　2018年6月8日，川煤集团旗下全资子公司四川泽润健康管理公司与新里程医院集团签订战略合作协议，规划共同对川煤旗下的6家医院及下辖16所分院和5家卫生所近2500张床位进行重组改制，打造医疗康复养老相结合的区域医疗中心。
　　然而，医院资产如何评估，改制后的国企医院会变成什么样子，新的机制体制如何建立，国企从行政隶属变为股权关系后会带来哪些变化？对合作双方来说，处处皆是挑战和未知数。
　　为什么是新里程
　　“川煤旗下的医院改制经过了几次的反复，至今仍然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四川省煤炭产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景宏年直言。川煤旗下的这些医院设立的初衷，主要为矿区的职工和家属提供医疗服务，尤其是早期在矿山急救、职业病防治等方面发挥了重大的作用。至今矿区职工及家属仍是主要服务对象，而这些医院在创伤急救、骨伤、烧伤等方面的独特优势也吸引了周边患者的就诊，但随着外部竞争的加剧、政策的限制、人才的流失，医院发展遇到了瓶颈。
　　在《关于加快剥离国有企业办社会职能和解决历史遗留问题工作方案（国发〔2016〕19号）》给出了国有企业医院处理的四条路：移交地方管理、关闭撤销、内部资源整合和引入社会资本重组改制4种方式。
　　原中国医院协会副会长、现香港艾力彼医院管理研究中心主任庄一强介绍，企业医院并不好改制。企业制医院最高峰是7000多家，到目前大约还剩2000多家。有关文件要求企业医院改制时，经营好的医院如首钢医院、武钢医院、油田医院等坚决不改，但最后也都纷纷改制。依据排除关闭医院后的三条路径进行改制，首钢移交给了大学。上海的纺织医院交给了当地卫生部门，之后变成了区级二级医院，属于公立医院系统。
　　而对川煤集团来说，对于旗下医院的去留，领导与职工代表会、医院领导反复讨论后排除关闭撤销，决定走第三条路。
　　第一条路是移交地方政府。在上一轮国企附属社会机构的改革中，移交地方政府是比较常见的路径，在今天想要移交并不简单。一是地方政府现已有诸多公立医院，优质资源也多向这些公立医院倾斜。另外是“涉及到产业处置和人员安置等问题，移交政府我们可能需要搭上一笔不菲的陪嫁。”景宏年说。这条路不通。
　　第二条路是继续自己办。川煤集团的官网显示：该集团是四川省委、省政府为加快全省大中型煤矿建设，优化调整煤炭工业结构，促进煤炭工业健康发展，以省内国有重点煤矿为基础，于2005年8月28日组建的大型企业，下辖川煤股份公司、攀煤公司有煤炭等15家子公司，有生产矿井20对，核定生产能力1463万吨/年，很显然，其核心业务是煤炭的开采，医院不是主业。管理层评估后认为，继续自营并不会取得更大的发展。
　　事实上，自己办医院也并不简单，庄一强介绍，这一模式中出现的管理问题很难让医院健康地运行下去。如齐鲁石化、佛山禅城医院，将改制医院实现全员持股，扫地人员、厨房人员、开车人员，只要是正式职工，都有股份。新来院长的持股比例往往比这些职工的持股比例低。这一情况下，开全院大会院长说降低分红比例，为了医院发展要引进新设备，扫地的员工未必同意。那么，长期下去医院运行必然出问题，之后佛山禅城医院，二次改制，复星医疗进入。齐鲁石化医院二次改制，新里程医疗集团进入。
　　第三条路是，与社会资本合作，这最后成了川煤的选择。“我们不是想放弃医院，想拿出来合作，所以，合作伙伴一定是要能够扎扎实实做医疗的团队。”景宏年说。
　　新里程医疗集团CEO林杨林说，景宏年的想法和他不谋而合。“我们绝不做快速买卖医院的游戏。”新里程医疗集团希望消化存量，通过整合，提升现有存量的效率跟品质。
　　事实上，入股一家医院，首要问题是风格是否契合，即资本控股医院究竟要长期发展，还是快速实现资本化后退出。那么，新里程闯过了第一关。
　　新里程医院集团有限公司隶属于中信产业基金旗下，是国际化的开放式医疗集团，以医院为产业入口，涵盖医院运营、医生集团、医疗数据、跨境医疗、供应链中心、放疗中心等业务。
　　在与川煤合作之前，新里程医院集团与北京大学肿瘤医院，共建北京肿瘤医院新里程国际诊疗中心；在河南、山东战略投资了多家医院，推进集团区域医疗中心战略在山东和河南落地；还战略投资美家海外医疗作为国际诊疗中心，实现“中国患者、全球诊疗”。
　　那么，新里程医疗投资川煤集团医院是要打造集群延伸医疗产业链。而它要闯的第二关是职工安置关。
　　事实上，新里程医院集团最近成功投资兖矿总医院，也给了川煤集团一个参考。今年4月20日，新里程医疗集团宣布与兖矿总医院达成投资合作。
　　今年春节过后，川煤的高层专门去兖矿总医院等新里程投资的多家医疗机构和北大医疗投资的北大医疗鲁中医院（原齐鲁石化中心医院）实地考察，对比了解新里程所投资的其他同类医院的真实情况，以验证新里程投资医院后，是否真的为医院带来了全面的提升。
　　考察的结果让川煤集团对合作多了一份信心。当川煤集团高层了解到新里程集团在元旦后就完成内部审批，却没有马上签约，而是花几个月时间做员工关系的工作，确保员工理解医院的改革初衷、改革路径及改革蓝图，才签约，这令川煤集团高层安心不少。因为一家医院改制，引发不成功的最大问题就是职工们的安置问题。如凤凰医疗曾收购北京煤炭总医院事件不了了之。
　　自今年4月20日，与新里程签约后，兖矿总医院改革推进非常迅速，25日即召开了改革重组的第一次工作会议。新里程医院集团对控股医院在学科建设、质量服务、绩效改革、品牌市场、人才培养、采购成本、信息技术等方面，给予全面提升和支持。而在改制过程中，新里程对双方不同文化融合、对职工的尊重等，让前来考察的川煤集团认可。
　　6月6日，兖矿总医院召开九届四次职工代表大会，选举产生职工董事、职工监事，以维护职工根本利益。
　　一万张床的产业链
　　至今，景宏年依然会收到各路人士推送来的合作需求。此前也接触了国内外诸多的意向投资者，有四川本地、有台湾、也有国内大型医药集团。
　　在与新里程合作前，川煤还与国内的另一家大型医疗集团接触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最终没有达成协议。对方的相关程序非常长，双方对一些问题一直形成不了共识。
　　由于是为了服务矿区，一些煤炭企业医院所在的地理位置较偏僻，不占优势。
　　如拥有100张床位的威达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医院位于威远县，这是一个一级乙等医院。而宜宾市矿山急救医院地处宜宾市，是一所集医疗、教学、科研、防疫于一体的二级甲等综合性、非营利性医院。广能集团总医院位于华蓥山市红星六路，心脑血管疾病治疗、烧伤、骨伤和创伤急救等成为该院在华蓥山市的特色技术，享有较高的知名度。攀煤总医院，也是国家二级甲等综合医院，地处攀枝花市，开放床位500张。达竹公司医院位于达州市通川区，开放床位400张。只有广旺集团总医院（又名“广元市第二人民医院”）这家三级乙等医院地处广元市中心，现已成为广元市及周边地区较有影响力的大型综合医院之一。
　　六家医院分别拥有相对固定的用户群，在擅长烧伤、骨伤和创伤急救、尘肺等特色技术的基础上，一些医院也延伸出慢病管理、介入治疗等不同特色专科。
　　乍一看，医院发展状况不一，学科特色不一，分散在不同的城市，如何整合？一些新加入医院行业的投资者会认为，改造和管理成本都很高，所以开口就说“只要其中的两家最大的医院而非全部”，这显然不符合川煤的预期，川煤希望6家医院作为一个整体，有统一的发展思路，于是否决。“泽润公司通过近一年先后与十多家机构接洽、交流、调研、论证，通过对改革发展方案和战略提升方案进行对比，本着理念相通、文化相融、审慎选择的原则，最终确定新里程医院集团作为战略合作伙伴。”泽润公司董事长、党组书记郑守全说。
　　确定合作后，在过去三个多月的反复讨论中，医院的员工怎么发展，医疗资源怎么配置，医院如何促进健康发展的措施，包括设备的投入、更新、改造如何进行，各家医院的错位发展与协同发展打算怎么做，每一个细节都反复讨论，形成的材料多达四十页。
　　在川煤和新里程双方反复的讨论中，关于川煤六家医院及20多家分院的未来发展布局也逐渐清晰。对医院进行医疗技术、资金双向提升，在继续保持矿山急救、职业病防治等传统优势的同时，与泽润公司在酒店、康养产业加强全面合作，推进医院与养老、酒店、旅游产业融合发展，努力打造在四川省内具有品牌影响力的综合康养服务集团。这样，分布在四川省各个区域的6家医院反而成为可以支持养老产业的医疗资源，变劣势为优势。“我们的主要布局都是在人口大省，之前的河南、山东以及现在的四川。”林杨林说，今年开始，在已经布局区域医疗中心的省市开始探索住院养老、居家养老等延伸服务。
　　林杨林看来，在医院是医疗产业的终端，药品、耗材、器械、健康管理都是下游，也是合作伙伴。在完成对川煤的战略投资后，新里程旗下的医疗机构总床位数将超过一万张，成为国内前三名的大型医疗集团。
　　未来，新里程将以医院为入口，打造大健康产业链。
　　关键是融合
　　景宏年谈吐幽默，丝毫没有国企领导的架子。对于流行词汇信手拈来，自嘲是“榆木脑壳儿”。这句自嘲的背景是，在景宏年看来，国企医院发展最大瓶颈在于人思维的转变。
　　而关于国企附属医院的改制，以1995年，国家经贸委、国家教委、劳动部、财政部、卫生部等出台的《关于若干城市分离企业办社会职能分离富余人员的意见》为起点的第一轮企业办医院的改革被认为是甩包袱；而2000年左右的第二次国企附属医院改革实现了部分医院的移交地方或改制，但众多国企医院依然处于犹豫、观望状态。
　　这些以事业单位或者民办非企业单位的形式存在的国企医院继续受制于原有僵化的管理经营体制，在投入不足、生存艰难的状况下，一方面要面对公立医院的竞争，另一方面要与民营医院争夺市场，夹缝中挣扎经营的不在少数。
　　煤炭、钢铁类企业因早期产业布局原因，附属的医院存量众多，在国有企业附属医院中特别具有典型性。
　　随着政策的推动，国企医院纷纷被推向市场，资本、医疗集团等成为主流参与改制者。而在这轮改制中，资本界普遍的观点认为，相对于公立医院改革而言，国企医院改革更容易入手。有了充足的资金，发展能力增强; 改制使医院的产权明晰，管理更有力度; 实现了体制机制的创新，有利于激发医务人员的积极性，因此，这类标的也备受资本的青睐，但并不意味着国企医院的改革本身就没有困难。由于利益取舍牵动各方面，国企医院的改革常常遭到抵制。
　　但“最大的困难有两个，首先是体制机制的改革以及人的思维和观念的变化。而这两个也是一体的。”林杨林表达了同样的观点，投入不足、人才流失是国企医院的面临的困难，但并非最关键的因素，最关键的因素是机制体制的限制和缺乏改革思维的束缚。
　　同为煤炭系统的集团化医院，新里程医院集团为兖矿总医院开的方子是“破除体制机制的束缚，让各院区协同发展，着力成为内生性大型三级诊疗体系”。
　　兖矿总医院拥有三甲医院（本部和东院区）等三个院区、七家分院，再加上14家社区卫生服务机构，初步形成覆盖了兖矿集团的30万职工及家属和邹城市当地百姓的三级诊疗体系雏形。
　　兖矿总医院院长张传军介绍，未来的兖矿总医院，将整合现有学科打造创伤中心、胸痛中心、卒中中心、危重孕产妇救治中心、危重儿童和新生儿救治中心、癌症中心，分院转型建设康复、精神等专科专病中心，依托总院本部专科医疗资源提升社区服务能力打造慢病管理中心，实现疑难急危重症进本部，专病进分院，小病诊治及慢病管理在社区的完整分级诊疗体系。同时，大力推进中医诊疗模式创新，建设中医治未病服务体系。
　　目前，以新里程、医院等双方人马组成了人才促进、绩效改革、院区重塑、供应链提升、信息化提升等五个工作小组，正在一步步对兖矿总医院实施改变，既有顶层设计的改革变化，同时又有经营层面针对医院现状存在的一些问题的提升计划。“体制机制的改革，无非是用人、薪酬、绩效的变化，实施的要点是将资源向临床倾斜。”林杨林说。“医院就是要以临床为中心，临床就是要以病人为中心；同时不削弱医院承担当地国有企业的后勤保障职能，这是改革的初心。”
　　庄一强认为，新里程和川煤集团还有一段路需要共同走。因为，在企业医院改制中，有一句话是：扶上马，再送一程。如新里程进入之后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融合。如果没有川煤集团的协助，医保、职工们的就医依存性等等问题，也会掣肘医院的顺利运行。